從《十六歲的花季》演到《歡迎光臨》，楊昆不想當前輩
電話接起，楊昆（明星經(jīng)紀公司）熱情的聲音很快從另一端傳來，“妹妹，你好啊！”氣氛一下變得熱絡(luò)起來。楊昆自詡是個“見面熟”的人：有問必答、毫不掩飾。她的語速很快，反應快，思路快，干凈利索。這些，都和她的熒屏形象不盡相同。
楊昆擅長的熒屏形象，多是那些有點兒小缺點的女性。 受訪者供圖
從電視劇《十六歲的花季》中兼具嚴厲與溫柔的童老師，電視劇《婆婆媳婦小姑》中喜怒形于色、刁鉆矯情的小姑子仇家珠，到如今熱播劇《歡迎光臨》中性格要強、直率熱心、熱愛廣場舞的柳美莉，以及剛剛開播的電視劇《加油！媽媽》里的“雞娃”姥姥……楊昆飾演的女性，往往并非劇中最耀眼的角色，且都有著毫不掩飾的小缺點。這似乎都與近些年熒屏中討喜的、精致的中年女性范本有所背離。但撲面而來的真實、坦率、粗糲感，卻讓楊昆樹立了難以替代的個人表演特色。
“欣然接受，我最能夠拿捏的就是這類角色。你要真讓我演個‘白富美’、大老板，估計就真的要‘演’了。現(xiàn)在（這些角色）好像油然而生。”在楊昆看來，一個歌手，一首歌能唱一輩子，已經(jīng)非常值得感恩；一個角色，對于演員來講有著同樣的道理。“我這大半輩子過去了，童老師、仇家珠這兩個角色還能讓人津津樂道一直到今天，非常感謝。我希望柳美莉能成為第三個被觀眾記住的角色。”
——關(guān)于《歡迎光臨》——
60歲還能接演“柳美莉”，是老天眷顧
如此猜測并非毫無根據(jù)。細數(shù)楊昆近些年在電視劇中的角色，《斷奶》里踏實肯干卻愛慕虛榮的舅媽，《辣媽正傳》中百般挑剔的李阿姨，《歡樂頌2》中古板強勢的應勤媽媽……大多都是不討喜的母親形象，渾身散發(fā)著市井氣息。楊昆甚至總結(jié)過三個特點：催婚、催嫁、催生——再好的劇，一到媽媽類角色都逃不出這三催，“別說觀眾，我們自己都演得麻木了。”
《歡迎光臨》中的柳美莉是一個反常規(guī)角色，能遇到她，讓楊昆覺得自己很幸運。 受訪者供圖
但實際上，《歡迎光臨》中的柳美莉是一個反常規(guī)的母親形象。因年輕時的婚姻變故，她對女兒鄭有恩始終內(nèi)心有愧。眼見女兒年齡越來越大，想催婚卻不敢催；女兒一個眼色，都能令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她并沒有選擇生活于孤獨和空虛中，而是結(jié)識了一群同齡老年人，組成廣場舞隊，每天聚在一起跳舞，分享家長里短，踴躍參與廣場舞比賽，甚至像年輕人一樣斗嘴、“茬舞”……
跳脫于母親身份之外，一個女性，人到中年，依然把生活過得生龍活虎，“我打死都沒想到是這么好的一個角色，超級開心！”楊昆不斷重復著“感恩老天眷顧”。她從不敢想，自己到了60歲，還能接到這么有意思、戲份這么重的角色。
劇中，柳美莉的重頭戲都是在廣場舞情節(jié)里。楊昆一共學習了五段舞蹈，其中，伴隨著歌曲《瀟灑走一回》的養(yǎng)生操，全程跳下來需要5分多鐘。為此楊昆提前一個月進組，和其他演員每天從早上八點開始練習到十二點，下午兩點繼續(xù)，整部戲拍下來瘦了好幾斤。
楊昆說，《歡迎光臨》讓她打破了以往的表演習慣，這要感謝導演李雪。 劇方供圖
而讓楊昆開心的是，《歡迎光臨》讓她再次感受到自己在表演上的進步。她認為，有幾十年表演經(jīng)驗的老演員，往往會形成慣有的表演模式。而此次李雪導演給了她許多有別于過去，對于一個女性角色的判斷與思考。“導演經(jīng)常為了讓我們知道他想要的感覺，而演給我們看。如果我表現(xiàn)的東西導演覺得不行，他也會用另外的方式提示我們，‘你看看這樣行不行？’這樣的進步機會對我們來說太珍貴了。”
對 話
新京報：一些觀眾認為柳美莉是張光正、鄭有恩的“粉頭”，你怎么看待這個總結(jié)？
楊昆：（笑）是粉頭。柳美莉一開始看到的張光正，表面上是個酒店經(jīng)理，好像應該有車、有房、有錢。柳美莉前面也問過他，多大？有房有車嗎？奔著結(jié)婚去嗎？但其實柳美莉看慣了一批批（追女兒）的小青年，不乏有錢人。在她看來，女兒要的是真情，要的是一個真正懂她的男孩。從張光正身上，柳美莉看到了某些光彩，所以她開始助力，當了（感情）加速器。
好像大家都沒有想到。因為（電視劇里）媽媽一般都說“怎么又沒有錢？”“我女兒這么好，怎么看得上你？”包括柳美莉沖到張光正家，可能觀眾會覺著，徹底完了，肯定是來興師問罪的。但恰恰不是。所以我覺得，張光正的小光芒照耀到了（柳美莉）心里。柳美莉是打心眼里喜歡他，可能見到張光正第一眼就“吱吱吱”放電了（笑）。
新京報：學習跳廣場舞對你而言算是一個挑戰(zhàn)嗎？
楊昆：對我來說還好，因為我在其他平臺，也發(fā)布過很多小視頻，跳跳舞、唱唱歌。老話說，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我覺得正午陽光找我演這個戲，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們看到了我的潛質(zhì)。
李雪導演對舞蹈方面也非常有追求。我原來一直以為廣場舞就是做一些簡單的動作，后來聽說導演專門從陜西歌舞劇院請到舞蹈編導出身的小姑娘來做我們的老師。我們來之前，她們已經(jīng)工作一兩個月了，編完舞蹈后發(fā)給導演。導演看了覺得不行，重來，反復N次。
導演對動作要求也很嚴格。我們剛來跳舞時還會說，這個動作不太好看啊，或者太難了要不要做個簡單的。后來老師就說，所有動作都是導演一一過目確定的，而且有些動作，導演也考慮到了中老年人可能跳不了，萬一受傷怎么辦。后來小老師就找了她的婆婆、阿姨來練，跳下來再錄像。
拍攝的時候，除了我、丁嘉麗老師，還有四個有臺詞的演員，其他真的是北京專業(yè)跳廣場舞的阿姨，我們一起跳了四個月，天天在一起非常熱鬧。
楊昆說，對于《歡迎光臨》中跳舞的戲份，她是有備而來。 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黃軒也跟大家一起練習跳舞嗎？
楊昆：理論上他應該跟我們跳的。但跳了幾次后（導演）就說你不要跳了，因為他以前是專業(yè)搞舞蹈的，太容易跳好了。后來就說，算了別跳了，就大概記住一個動作就行了（笑）。這其實對黃軒來說是個考驗，他要變成一個非舞蹈演員的感覺，這比我們“小白”去學跳舞還要難。所以我認為黃軒表現(xiàn)得很好，他完成了這個人物。
——人生事——
從小就喜歡刁鉆角色，完美詮釋海派氣質(zhì)
楊昆與市井小人物的緣分，可以追溯到她很小的時候。那是一種骨子里說不清、道不明的偏愛。
楊昆出生于藝術(shù)世家，從小生活在部隊大院，父母是當年國防文工團話劇團和歌舞團的演員。上世紀60年代，娛樂生活沒有那么豐富，院里的孩子每天聚在一起就是唱歌、跳舞。楊昆還總是觀摩父母排練話劇，流行的樣板戲唱段和對白，她幾乎能倒背如流。
那時很多年輕人都喜歡林黛玉那樣嬌花似水、聰明清秀的女子，唯獨楊昆，對性格刁鉆、市井的小人物情有獨鐘。1975年電影《春苗》上映，李秀明扮演的婦女隊長春苗受到了很多觀眾喜愛。但楊昆卻被片中一個性格刁鉆古怪的老太太吸引，每天都要對著鏡子模仿她的眼神、臺詞。1982年，楊昆獨自一人報考上海戲劇學院，她也特意選擇了一個偷拿公社東西，背后愛嚼舌根子的角色。富有想象力和個性化的表演天賦，讓她成功脫穎而出。
如果說，學生時代的楊昆，只是單純的認為小人物有意思；那而后的經(jīng)歷，她更愿意稱之為命運的安排。
上戲畢業(yè)后，很多同學戲約不斷，楊昆卻遲遲接不到戲；上世紀90年代末曾有媒體報道，彼時“個體戶”楊昆在上海沒有固定收入，更不要提勞動保障；提著皮箱四處奔波，每天吃方便面是“家常便飯”。最后她用600元在上海租了一間小屋子，總算是落下了腳。生活的淬煉，也成就了楊昆身上刻苦耐勞、敢闖敢拼的爽快勁。
在當年那部電視劇《婆婆媳婦小姑》中，楊昆飾演神經(jīng)兮兮的小姑子仇家珠。
1998年，楊昆飾演了電視劇《婆婆媳婦小姑》中的大齡剩女“小姑子”仇家珠，心地善良，但脾氣喜怒無常、神經(jīng)兮兮，經(jīng)常無意識地為“婆媳大戰(zhàn)”推波助瀾。這種古怪又琢磨不透的性格，與楊昆截然相反。但豐富的生活閱歷，廣交朋友的個性，讓她很快敏銳地觀察、模仿到身邊人的類似特質(zhì)。“別人問我怎么演戲，其實非常簡單，就在你見過的人里去‘人臉識別’。學她們的說話、行為，保準能把握住。”
楊昆自認演員最重要的就是生活。包括楊昆身上的海派氣質(zhì)，自然流利的上海本地口音，同樣源于生活觀察，“雖然我是云南人，但其實我本身在上海生活了快四十年，觀察過身邊很多上海人的真實生活狀態(tài)。所以在拍戲的時候，為了貼近角色，會盡量把上海話混到普通話里說，這樣更真實。”
楊昆猶記《婆婆媳婦小姑》快殺青時，攝影老師說，“如果你生活中就是（仇家珠）這樣的人，那么我沒什么可說的。如果不是，你會得獎。”果不其然，楊昆憑借這部劇拿下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女配角，也讓她在此后的二十年，幾乎演遍了熒屏上有小缺點、小毛病，市井氣息濃重的女性角色。
“我好像注定演不了‘白富美’。我小時候喜歡的，也是我現(xiàn)在最擅長的角色。這就是老天賞飯給你吃（笑）。”
與其轉(zhuǎn)型“白富美”，不如演好小人物
楊昆也試圖自薦出演“白富美”。
隨著近些年女性題材與日俱增，中年女演員的選擇空間也變大了。楊昆曾和幾個導演聊天：“你們能不能讓我演個‘白富美’？你看給我穿上高跟鞋、西服套裝，也很漂亮！什么女老總啊，我覺得我也還可以。”但一位導演語重心長地勸說，“你想演‘白富美’可以，但是你必須血拼?，F(xiàn)在有‘白富美’氣質(zhì)的演員多了，你不一定拼得過。不如先把‘老太太’這個坑占住了。別‘白富美’沒演好，原來的坑也被人占了。”
楊昆認為這話十分有道理，后來就再也沒想過“轉(zhuǎn)型”這件事。
在她看來，老演員想要半路改道，創(chuàng)造全新的角色形象，幾乎是不可能的。以前的經(jīng)典角色，個性、標簽，就像一個個“套子”，將演員牢牢禁錮在內(nèi)，直到無意識地生長在演員的血液之中。《歡迎光臨》拍攝時，楊昆也曾心血來潮，在房間試著練習丁嘉麗的臺詞——丁嘉麗飾演的孫彩霞和柳美莉不同，她更像是張光正的“人生導師”，說話總是慢條斯理，一心照顧老年癡呆的老伴兒。“我完全念不下來，讀起來就是假得不得了。但一說柳美莉的詞兒，很自然，我就附體了！”楊昆笑稱，“我認為演員還是有特定性，你不可能演什么就是什么。”
《歡迎光臨》拍攝期間，楊昆也曾試過挑戰(zhàn)丁嘉麗的角色，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更適合演柳美莉。 受訪者供圖
如今，雖然已然接受“演員典型化”，但楊昆也力圖在“快人快語”的媽媽、婆婆角色之中，摸索更多表演個性化，即便只是很小的配角。楊昆調(diào)侃，自己似乎與“三”這個數(shù)字特別有緣——從業(yè)三十余年，她很少演女一號、女二號，演的都是‘三’以后的角色；但往往，這類角色讓觀眾印象深刻。“這個行業(yè)真的很難，有時也很被動，尤其是到我們這個年齡段，能夠遇到心儀的角色確實很少，不得不做出退讓，既然有戲，那就要演好每一個角色。”
從不以前輩自居，努力和年輕人保持同步
《歡迎光臨》中，柳美莉、孫彩霞等廣場舞隊的阿姨們總會尋求張光正（黃軒飾）幫她們“砍一刀”“網(wǎng)銀轉(zhuǎn)賬”……這些細節(jié)表達著當下中老年人與時代的代際溝通障礙，以及他們對年輕潮流的努力追趕。
而生活中的楊昆，卻始終走在時代前沿。楊昆猶記，2004年在電視劇《仙劍奇?zhèn)b傳》片場，她突然哼唱起一首當年的流行歌曲。“??！老師你也會唱這個歌??？”不少年輕演員驚訝地問。“那個年代對他們來說，我已經(jīng)是老演員了。但我必須和年輕人保持同步交流。”楊昆從不會在片場以前輩自居，和年輕人分享所謂“當年事”，反而，她只和大家聊當下發(fā)生的事，“我絕不會用前輩的想法說‘你們這代人要怎樣怎樣’，反而是我需要向他們學習。”
別看已經(jīng)六十歲了，但楊昆特別喜歡新鮮事物，更是個網(wǎng)絡(luò)沖浪達人。 受訪者供圖
楊昆同樣是“5G沖浪”高手。三年前，她就有了自己的短視頻號，“好玩！一發(fā)不可收拾。”她沉迷于時下最熱門的手指舞，時不時就錄制幾段跳舞、唱歌的短視頻。她還會帶著“貓耳朵”的發(fā)箍直播聊天，跟年輕人探討最近流行的土味情話、網(wǎng)絡(luò)熱詞，甚至穿搭風格。“我要向年輕人學習，也要好好打扮，不能讓人家覺得，五六十歲的人就是這樣。”
但楊昆最享受的，還是在片場拍戲的日子。經(jīng)紀公司經(jīng)常會勸她多休息，但楊昆根本閑不下來，就像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樣，每年至少三部戲，大部分時間穿梭于全國各地的劇組。楊昆自認，在現(xiàn)在這個年齡，年輕的心態(tài)，身體的保養(yǎng)，對她而言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身體不好，有心無力，可能就跑不動了。但我完全沒問題！我可以接受任何（角色）。”
新京報記者 張赫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劉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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